2011-12-26 11:12:00 来源：解放牛网 新闻晚报

□敖军  国际周刊专稿 发自欧洲

    冷静，内敛，缺乏幽默，没有女人味，说话直来直去，不加修饰——即使把所有这些标签加在默克尔身上，也不足以形容这位德国女总理给人的距离感。在持续发酵的欧债危机中，默克尔强势推动欧元区财政一体化、严肃金融纪律的做法，更使她当仁不让地取代撒切尔，成为欧洲新一代“铁娘子”。

    但是，对于常驻柏林的《明镜》周刊记者库布维特来说，长期在总理府贴身采访，跟随默克尔专机出访，无数次出席默克尔的新闻发布会和私下吹风会，近距离观察，让他看到了德国“铁娘子”不为人知的一面。

主妇

    今年7月，默克尔出访尼日利亚，与乔纳森总统举行工作午餐，席间，默克尔问乔纳森，你在家里自己做饭吗？乔森纳似乎觉得问题很滑稽，一个男人，身为总统，怎么可能在家里做饭？默克尔却非常认真地说，我喜欢做饭，每天早上，我都要替丈夫准备早餐。

    乔纳森大笑，站起来举起酒杯，对全场表示，尼日利亚妇女应该向默克尔学习，每天早上为丈夫做饭。

    默克尔有点哭笑不得，她拉家常式的谈话居然被当作一种政治信号，无形之中又为尼日利亚妇女同胞增加了负担。

大笑

    默克尔的笑肌并不发达，很少在公众面前大笑，但并不意味着她私下里没有开怀大笑的时候。 《明镜》记者库布维特在默克尔的专机上，曾看到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次，默克尔结束对立陶宛的访问，乘专机回国。在飞机上，她向随行记者讲起访问时听到的一个故事。白俄罗斯正在靠近立陶宛边境的地方修建一座核电站，立陶宛民众非常担心核污染问题。有一天，立陶宛总理库比柳斯和家人一起，打扮成游客模样，骑着自行车，准备到核电站一探究竟。结果被白俄罗斯警察连车带人一起扣押。

    故事还没讲完，默克尔已经笑得快岔气了。身为总理，只有她能够体会到作为国家领导人，如此“卖萌”的举动是多么滑稽。

冷脸

    在政治家和普通人之间，有一个微妙的个性平衡，许多平常人司空见惯的举动，放在政治家身上，就显得很滑稽。默克尔的平衡点，更倾向于政治公众人物，愤怒、讨厌、失望这些平常的情绪表达，在默克尔脸上，你几乎看不出来，她从未在公共场合怒骂，她的愤怒表现在脸上，只是有点“冷”。

    有一次，在讨论德国核电站的废存问题时，默克尔对一些数据没有把握，转身问一名官员，但官员不着边际的回答让默克尔很不满意，她的脸上流露出讥讽的笑意，以明显的挖苦语气说：“你的说法很有创意嘛。 ”

    那名官员顿时脸涨得通红，僵在椅子上。会议结束后，默克尔走到他面前说：“你的答案虽然没错，但对我却没什么用。”她的表情和语调显得很柔和，像朋友一般。作为一名政治家，她知道什么时候要给别人台阶下，不能过于残酷。

    但是，默克尔经常给别人脸色看，特别是在回答记者提问时，在被问到她与奥巴马会晤，或她的联合政府下一步怎么办时，默克尔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她眯起眼，下巴前伸，嘴唇紧闭，脸色显得消瘦苍白，给人以咄咄逼人的感觉。

词穷

    脸色虽然难看，但默克尔回答问题时，依然是彬彬有礼，即使是面对最刁钻尖刻的提问，默克尔也不会光火，她只是摆脱不掉被提问时那张 “臭脸”。默克尔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一次被记者问起“臭脸”，她只能耸耸肩说，“我就是这个样子。 ”

    默克尔的脸上同样找不到“惊奇”二字，即使是她的基民盟和基社盟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分崩离析的时候，在她看来，也只是“小小的干扰”，过于淡定的表情，让别人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做出强烈反应。

    默克尔在表达情绪时，总是遇到面部表情不配合的难题，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表达，词不达意的情况时有发生。在宣布本拉登被美军打死的消息时，默克尔说她“很高兴听到这一消息”，虽然“高兴”这一轻描淡写的词根本不能表达她如释重负的欣喜，但她也找不到其他词来表达自己。2010年，当德国前总统克勒突然宣布辞职时，默克尔说，她以“最深切的词汇”对克勒的辞职表示遗憾。 “最深切的词汇”这一奇怪的表述，表明她实在找不出什么深切的词来表达她对克勒深切的不舍和怀念。

动情

    究竟是天生的不善言表、情绪内敛？还是长期的政治生涯让默克尔刻意压抑感情宣泄？在欧债危机一波波袭来，并逐渐影响到德国银行业和债务评级的时候，默克尔基民盟内许多人希望她能够就欧元问题向德国公众发表一番全面的、鼓舞性的讲话，以提振人心，消除误解。但默克尔拒绝了，一方面，她认为，欧元问题不是情绪化能够解决的，另一方面，她也担心无法以恰当的情绪宣泄方式表达自己。

    为数不多的情感外露，是在今年3月德国国防部长古滕贝格因博士论文抄袭下台之后。在记者招待会上，默克尔被问到古滕贝格辞职后的感受，她说，她很高兴自己身边有古滕贝格这样一位大众明星而非政治明星，“但是，善于与人民情感沟通，并不等于官场上就可以不拘小节”。默克尔的回答虽然简短，却是有感而发，古滕贝格招摇却极富鼓动性的政治“表演”与默克尔的古板形成良好的互补。默克尔多次替古滕贝格作“挡箭牌”，但最终仍不得不挥泪斩将，惺惺相惜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动情之处，她的手一直在扭袖口上一颗松动的线条。

实用

    对于传统的政治家而言，最重要的是提出自己的思想或“主义”，而物理学家出身的默克尔却与传统政治背道而驰，她喜欢解决问题，而且问题越难以解决，她越兴奋。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够背弃基民盟在家庭、核电站和德国融入西欧等问题上的基本 “思想”，而根据实际情况，迅速调整思路，政策转向。她从来不固守党派思想，从这一点讲，默克尔更像是马克思主义者，而不是黑格尔。

    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默克尔喜欢政治中的权力斗争，敏锐的政治本能，以及对权力的渴望，让她在政界如鱼得水，绝少失手。她喜欢批阅文件，从不厌倦文山会海，对出访国外见识异域风情乐此不疲。在乌兰巴托的帐篷里，她欣然品尝蒙古国总统招待的马奶。在内罗毕访问，国宴刚刚结束，她就赶到另一个地方出席招待会，随后又去城里的酒吧泡吧，回到酒店大堂，继续参加一个晚会，端着一杯葡萄酒，听着嘈杂的电子音乐，就是不愿回房休息。这是她最喜欢的政治生活的一部分。

孤独

    但是，总理毕竟是一国之首，无论默克尔走到哪儿，买菜，坐公交车，替丈夫做早餐，即使是最平常的举动，“总理”的光环也让她高高在上，与世隔绝。默克尔说，她最讨厌去商店买鞋，因为营业员看到她如此强势的总理，居然长了一双小脚，脸上僵硬的表情让默克尔如坐针毡。

    默克尔去新加坡访问，随行人员在富勒顿酒店的顶层露台准备了一个非正式聚会，几十名企业高层、政治顾问和记者在新加坡潮湿的海风下吃着点心，喝着小酒。默克尔来晚了，西门子公司CEO罗旭德和一帮企业代表已经准备离场。默克尔在楼梯口碰到罗旭德，她一把抓住他，再陪我上去待一会儿吧。

    俩人重新回到露台上，继续喝酒。身边没有熟人，默克尔站在一大帮记者中间对酒干聊，她害怕这种孤独。

“默克齐”

    在解决欧债危机问题上，默克尔和法国总统萨科齐频繁互动，共同推动修改欧盟条约、强化财政纪律，媒体将俩人的名字合为一体，人称 “默克齐”。

    默克尔跟萨科齐是绝然对立的两面，萨科齐讲话滔滔不绝，情感外露，在与默克尔谈判时，经常听到他在走廊里对着助手大喊大叫。新闻发布会上，默克尔阐述德国在欧盟财政治理的立场，萨科齐在一旁，几次上下打量默克尔，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他略带讥讽地说，德法在协调政策时并非没有分歧，有时候，默克尔在解释德国立场时“用的句子实在太长”。

    默克尔笑着，似乎觉得身边这个身高还不如自己的矮个子男人很有意思。虽然萨科齐一直想主导谈判进程，但默克尔背后却是在欧洲占据“主导”地位的德国经济，萨科齐需要德国的钱为欧债输血，也需要德国的信用替欧债打气。而默克尔想建立一个德国模式的一体化欧洲，同时又要捏紧德国民众的钱袋，不轻易施舍。这场政治游戏中，默克尔始终占据优势。

    但是，沟通是民主社会最重要的一环，恰恰在与民众沟通方面，内敛和不善表达成为默克尔的命门短板，从这个意义上讲，默克尔只能算是半个总理，欧元危机给了默克尔新的机会。如果能够重塑欧元信心，整合欧洲财政，默克尔将弥补“总理”缺陷的另一半，否则，默克尔将带着一个分裂的欧洲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