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邮轮“钻石公主号”为什么成了病毒监狱？

2月12日，被称为“病毒监狱”的“钻石公主号”，再增39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病例，共计确诊174人。其中包括1名检疫官。

推特名为“被隔离在钻石公主号上（quarantined on diamond princess）”的用户，于2月11日晚已确认这一消息：“4人病情危重。1名检疫官被确认感染。我怀疑，那是第一批上船来做检疫的人。TA们来我房间时，几乎没有防护。”

就在2月11日，这艘邮轮刚刚获得许可，将陆续让部分乘客下船。

日本厚生劳动省称，被获准下船的，是感染新型冠状病毒（以下简称新冠病毒）风险较高的人，如老年且患有慢性病者。下船后，他们将被转移至医院等处。

但现在看，这个决定来得太晚。

目前，“钻石公主号”是除中国外，密度和人数皆为最大的感染区。它如一座“海上孤岛”，独立于全球新冠疫情统计外。

而且，船上确诊人数可能继续增长。

经过9天的停泊、转移感染者后，“钻石公主号”现仍有乘客、船员3000余人。

“我被困在厕所大小的房间里。”“体会到坐牢的滋味。”“觉得自己不是在被隔离，而是等待着被感染。”“这如炼狱般的经历，是人为造成的。”乘客、船员们如是说。

已在日本横滨港停靠一周的“钻石公主号”，摄于2020年2月11日。/Issei Kato，路透社

如果没有疫情，“钻石公主号”本该是一个海上伊甸园。

作为全球十五大豪华邮轮之一，它于2004年建成、下水，2017年4月重装，曾被评为“日本最佳国际邮轮”。

它有1337间客舱。在这里，14家餐厅及多家风格不一样的酒吧，24小时提供美味佳肴；公主剧院每晚上演专业百老汇舞剧，还有艺术画廊、图书馆、温泉、游泳池、赌场、摄影场、高尔夫球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钻石公主号”主要经营环球航线，夏季从亚洲、冬季从澳大利亚出发，沿途停靠全球18个国家30多个港口。多数乘客只乘坐其中一段。

1月20日，它自日本横滨港出发。来自56个国家和地区的2666名乘客及1045名船员登船。其中，包括一位80岁男性，他已经咳嗽1天了。

船方提供数据显示，在2000余名乘客中，老年人占大多数：60岁-70岁者有910人；70岁-80岁的1008人；80岁以上的215人。未成年者是38人，16人不满10岁。

截至发船日18时，中国大陆累计报告确诊新冠肺炎217例。此时，距离日本发现首例新冠肺炎感染，也已有4天。

疫情没有影响船上的“惯例”。上船后，“钻石公主号”邀请乘客和船员聚在一起，接受船长祝福和安全教育。

1月25日，大年初一，“钻石公主号”抵达中国香港。停留期间，部分乘客下船——包括那位80岁男性。也有人上船，如43岁的黄雅曦及其一家七口。

香港此前陆续爆出的5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让她略有担心。她为家人备足船上要用的口罩和消毒洗手液。她还注意到，在排队人群中，自己是少有的戴口罩的人。

26日后，邮轮陆续前往越南、中国台湾、日本冲绳等地。黄雅曦觉得，这期间的邮轮生活和想象中一样愉快。“船上项目多到玩不过来……白天会一起上健身班，一起游泳，晚上看节目。”

邮轮的日常管理也让她“略为安心”。“吃饭前一定要洗手消毒才可以进食。从上船开始就非常严格。”

“钻石公主号”原计划于2月4日返回横滨港。但1月30日，那位80岁男性在家中发烧。2月1日，他被确诊为新冠肺炎。据政府公告，该男性的发病日期为“2020年1月23日”。

《新京报》报道，黄雅曦称自己从网上看到新闻后，立刻回房间戴上口罩，并找到船上服务人员。她回忆，工作人员说，香港方面已经知会船方，船方会将发烧或自称有感冒症状的人士全部隔离。如果有进一步消息会及时通知。

《新京报》又援引船员采访称，2月2日一早，主管告诉船员们，“有个坏消息，可能出现了新的病毒”，并强调当天“要进行彻底的消毒”。

这个消息并未立即通知全体乘客。2月2日晚，在邮轮七楼的室内影厅内，歌舞表演仍在继续。大厅里坐着一两百名观众。

2月3日下午4时许，船方第一次向全体乘客通报疫情：“香港有个新冠肺炎病例，是在下船后几天确诊的，我们现在正在加速，务求晚上20:30提前抵达横滨港口。所有乘客要接受日本政府的健康审查，工作人员将上船对每一位乘客进行体温测量及抽样检查。”

抵达港口后，邮轮不靠岸接受隔离检疫。日本方面派检疫官登船，对有发热、咳嗽等症状的120人，及密切接触过确诊患者的153人，进行采样、检测。

2月3、4日两天，在船方安排下，邮轮开始全方位消毒。在公共区域，一旦有人离开座位，清洁人员就会用消毒液擦拭。但船方没有限制乘客行动。据称，这是为照顾乘客情绪。有船员提出要戴口罩时，亦被主管斥责，说会引起客人恐慌。

澎湃新闻采访一名日本乘客Daxa。他表示，2月4日下午4时，餐厅像往常一样拥挤，但有船员催促（大家）洗手。从其发布的图片可以看到，餐厅内几乎没有人戴口罩。

2月4日，邮轮上某餐厅，几乎无人戴口罩。/ 网络

2月4日晚间，邮轮开始广播：整艘船将于次日开始为期14天的海上隔离。所有乘客都被严格要求待在自己的房间内，不能开舱门。一日三餐由专人送到门口。

此时，日本政府的计划是，让经过问诊且没有异常的乘客，于2月5日后陆续下船。

但检测结果不乐观。首批31人的病毒检测结果显示，10人确诊感染。

也是从2月5日起，整艘船慢慢坐实了“恐怖邮轮”。

隔离第一天，船上餐食发放混乱。有乘客在下午3点多，才收到午餐。

2月6日，确诊人数达20人。

经船方申请，住在内舱的乘客被允许，每两天去甲板上“放风”一次。每次出去一个楼层。单双数房号所去楼层不同。全程必须戴着口罩和手套，人员要保持1-2米间距。

因为分住在不同船舱，每次“放风”是黄雅曦与父母、公婆“有限”的见面机会。

2月7日，确诊人数达61人。船方开始为乘客发放温度计、口罩、橡胶手套等防护物资。乘客被要求每日自测体温，超过37.5℃需要上报。

与此同时，许多老年人出现常用药短缺情况。有人写了标语挂出窗外：“药品不足。”

2月8日，确诊人数达64人。

2月9日，确诊人数达70人。日本厚生劳动省向船上派遣医生和药剂师，送去高血压、糖尿病等药物，约750人份。但糖尿病人急需的胰岛素等，近一半没有送达。

2月10日，日本官方称确诊人数达135人。

160名印度船员们在脸书上，联名恳请印度政府“确诊人数是137人。救救我们！至少让健康的人先下船。”

从2月9日开始，船上人员及日本民众纷纷呼吁：应对船上所有人员实施病毒检查。

对此，日本官房长官菅义伟在2月10日记者会上回应，可以理解这一担忧，但对船上所有人都进行病毒检查“目前情况下有些难办”，“无法应对数千人的需求量。”

邮轮公司公关部门发给媒体的公开回复显示，邮轮已开通心理服务热线电话。采取额外的预防措施，包括加强健康筛查、有效隔离、对船只严格清洁和消毒等。并向宾客和船员宣传勤洗手等良好的卫生习惯。

这一说法被船员、乘客先后打脸。

“没人教过我们如何降低自己的感染几率。到2月9日，发烧船员仍和大家坐在一桌吃饭。船员的住宿条件很差。有两人间，也有四人间，都是内舱房，没有窗户。4人合用1个厕所。但他们发给我们口罩、手套、洗手液。”印度船员Binay Kumar Sarkar告诉《纽约时报》。

美国乘客Kent Frasure的妻子于2月7日早上，被确诊感染。Kent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强调，妻子被确诊后，没人给他们共用的房间消过毒。他相信自己被诊断出感染病毒，只是时间问题。

一名乘客在社交媒体发文求助：“最初隔离时，工作人员送餐没有穿防护服，只戴了口罩和手套……我一直听到附近房间的人在痛苦地咳嗽……十分担心送餐人员在送餐过程中，在多个房间传染病毒。今天或明天，我可能就被感染了。”

“当务之急是让船上乘客离开这艘船，并让需要的人得到对应的医疗援助。”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流行病学高级学者Amesh Adalja告诉《每日经济新闻》，在邮轮等封闭空间内，人们居住的船舱相隔很近。通过呼吸道传播的传染病易在人群中散播。

据澎湃新闻报道，整船隔离后，被感染者数量持续增高，可能和邮轮结构有关。一般，邮轮多数舱室都是密闭的。内部通风由中央空调调节。包括外循环系统和内循环系统两种。前者通过连接在外的吸风口，吸进海洋上的空气后，再调节舱室内的温度。

目前尚无法得知，“钻石公主号”是否及时打开外循环系统。

日本厚生劳动省大臣加藤胜伸承认：“密闭空间或导致新一轮传染。新病例的传染源已经不完全是那位80岁船客。有一些是由于在密闭空间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反复接触造成的。”

但2月10日，乘客援引船上广播称，“日本政府说，没看到空调系统存在感染隐患。希望他们是对的。”

亦有人推测，“钻石公主号”如2003年SARS疫情中的香港淘大花园。粪口传播可能是新冠病毒在船上的主要传播途径。

随着确诊人数逐渐攀升，一些乘客的心态几近崩溃。

为安抚情绪，2月10日上午，“钻石公主号”所属美国公司宣布，针对无法在横滨港下船的旅客，将全额退款。包括船票，乘船之前的飞机、火车、出租车费，及前后的酒店费用。在船上发生的付费服务、下船观光费用，也将全部退还。

乘客们还将收到与此次旅程相同金额的优惠额度，日后可再坐邮轮旅行。有效期到2021年2月28日。

但有乘客表示，“无福消受”“宁要自由”。

公司老板Jan Swartz亲笔签名的通知书。/The New York Times

此外，旅日作家萨苏翻查了“钻石公主号”的过往，称：这是一条“被诅咒”的邮轮，一直和病毒感染纠缠不清、孽缘不断。

2005年1月14日，“钻石公主号”从洛杉矶出发，开始为期7天的墨西哥航程。途中，有三四十人感染胃肠道病毒，上吐下泻。所有人不得不在自己的舱室里，被隔离48小时。

10个月后，有58名乘客出现呕吐、腹泻症状，后被确认为病毒感染。

2006年8月27日，至少60人（包括乘客和船员）病倒。

仅仅几天之后，9月初，127名乘客（占全体乘客的4.8％）和4名船员呕吐、腹泻。

2008年5月1日，再次报告胃肠道病毒感染，涉及92名乘客（占总数的3.4％）和5名工作人员。

同年11月5日，又是400多名乘客和13名船员感染。

2009年，2016年5月，病毒又来了。

在“钻石公主号”过往历次病毒感染暴发中，凶手只有一个：诺如病毒。这是最容易引起消化道传染病的病毒之一。它主要由粪口途径传染。在人口密度高的地方，也可能透过飞沫传播。

不仅仅是“钻石公主号”，其他邮轮也有不少案例。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2019年数据显示，全年共有8宗邮轮暴发诺如疫情，涉及7艘船。

日本东海大学公共卫生教授金谷泰宏表示，相比飞机，邮轮、巴士和火车暴发传染病的风险更高。以呼吸道病毒为例，飞机的空气过滤系统能一定程度清除细菌病毒，且负压情况下，整体气流向下，亦会令飞沫更快坠降至地面。相反，巴士、火车内的传播风险较高，因为乘客们长时间并排而坐，且车内缺少有效的空气过滤系统。

与“钻石公主号”遭遇相似命运的，还有3艘邮轮：“世界梦号”、“海洋圣歌号”及“威士特丹号”。

2月9日，“世界梦号”所有工作人员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呈阴性。船上3000名乘客和船组人员被许可下船。

“海洋圣歌号”于2月7日停靠在纽约市附近，船上27名中国籍乘客接受检测后，4人被送往医院接受进一步确认。此后，“海洋圣歌号”没有传出进一步消息。

截至本文发布，已在海上漂泊2周、载有2257多人的“威士特丹号”因船上有发烧人员，先后被菲律宾、中国台湾、日本、美国拒绝入境。

“没人想要我们，”63岁的澳大利亚乘客David Holst告诉CNN，“每个人都生活在恐惧中，担心铃声响起，船长会说，‘回到你们的船舱，我们正在隔离，船上有一个感染病例’。”

船方表示，正在与相关各方讨论，试图找到解决方案、找到落脚点。“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方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方案。”David Holst说。

据《每日经济新闻》报道，美国政府对日本政府的此次反应表示赞赏，在船上隔离14天是预防病毒传播的最佳方法。美国卫生当局表示，没有计划（让美国乘客）提早下船或离开日本。

船上一对美国夫妇则表示，美国已做好接人筹备工作，但听说日本政府不批准放人。“既然有办法从中国撤侨，就应设法从钻石公主号撤侨。”

“这艘船籍港属于英国、挂着英国国旗，然后由美国公司运营，现在停靠在日本港口。到底该由谁来负责？”有匿名评论称。

最新消息指出，“钻石公主号”原定于2月19日结束的隔离，可能会被延长。

“每发现1个新确诊病例，意味着我们离下船，又远了一点。”推特“被隔离在钻石公主号上”用户说。

因为，对于和感染者有过密切接触的人员来说，将从其最后与感染者接触的时间起，计算观察期。

也就是说，每新发现1例确诊病例，有一部分人员的隔离期将全部清零，重新开始新一轮的14天。

资料来源：

1.钻石公主号. Princesscruises

2.可怜的钻石公主号：一条被病毒和灾难纠缠日本的邮轮. 萨苏

3.日本将让“钻石公主号”游轮部分乘客下船. 日本每日经济社

4.被困钻石公主号上的人们怎样生活？. rfi

5.专家：车船感染风险甚于飞机. 明报新闻网

6.“生死时速”：日本“钻石公主号”邮轮隔离记. 每日经济新闻

7.Norovirus Outbreak on Diamond Princess Cruise Ship. CrewCenter

8.Cruise Ship’s Coronavirus Outbreak Leaves Crew Nowhere to Hide. The New York Times

9.隔离中的“钻石公主号”豪华邮轮. 新京报

10.日本“钻石公主号”邮轮135人确诊，中国游客现状如何？最新回应. 21世纪经济报道

11.“钻石公主”号隔离记：船方严格消毒，75岁作家向保司求援. 澎湃新闻

12.US coronavirus patient on quarantined ship speaks to CNN. CNN

13.@quarantined on diamond princess. twitter

来源：界弟 医学界   作者：界弟